我喜欢看着酒杯中倒入大量生啤后产生的气泡，混入柠檬汁、椰汁等不同的东西后，变成一种带有梦幻色彩的液体。我也喜欢手和身体不停地忙活，大脑却能够放空的那种自然状态。偶尔和坐在吧台前的熟客聊两句，不用走心又不会特别寂寞，这种感觉很适合我。

　　我在念大学，半工读。三年前，我来这个小酒吧做服务生。上班的第二个月，一个酒保和别人打架住院了，老板急得团团转。我说：“我会调制简单的鸡尾酒！”于是开始了自己的酒保生涯。

　　“叭！”手里一滑，玻璃容器碎了一地。组长关切地跑过来，想趁老板没看见时赶紧收拾。“不要紧吧？没事，一个杯子。”他抬头问，可能我看起来太过惊慌了。

　　我没有理组长到底在说什么，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右前方的一对情侣。他们在吵架，情绪非常激动。男的故意压低声音，小声地训斥女友，女的更加激动，抬手给男友一巴掌。在酒吧工作，类似的情形司空见惯，人们在昏暗的灯光下更容易释放自己的情绪。

　　那女孩儿强弩之末的表现深深刺激了我，我知道虽然动手打人了，可她的心里是很害怕的。和刘洋在一起的时候，我也这样！刘洋是我的初恋，高中同班，三年的相处中一直很照顾我。初恋时，任何一个人都向往心无旁骛的专一和非你不可的山盟海誓，刘洋经常会说：“乔乔，我没你不行！”

　　他越需要我，我越想试探他的底线。他讨厌什么，我偏偏那么做。说难听的话，吵架时也会出手打他。我用暴力的方式回应他对我的好，如果这都没有把他吓走，才能确定他是爱我的。直到有一次，他出手打了一个追求我的男生，我知道，我们完了。

　　“喝一杯再走？”李诺暧昧地央求。我立刻和组长说可以由我来关店，并且酒钱会记账。

　　自从和我交往，李诺成了酒吧里的常客，他喝的酒都会记在我的账上，最后从工资里一起扣。同事都对他的做法颇有微词，我倒无所谓。就连他约会时偷偷给别的女人发微信我都能忍，何况这点儿酒钱。

　　自从刘洋以后，我不再敢和很喜欢我的男人在一起。一旦感觉到对方的占有欲，我就浑身不舒服。我很害怕那种对我很好、却把我当成他的私有物品的人。所以，为了验证自己是自由的，总会做很出格的事儿。比如，故意让他知道我和别的男生暧昧的关系。

　　和李诺在一起时，我仍然和刘洋保持着联系，偶尔也在朋友圈晒晒烛光晚餐，发个合影。这些事儿李诺根本不在乎，他也有他的故事。我不知道李诺除了我还有多少女人，我只知道刘洋仍然很喜欢我，至今也不清楚我为何与他分手。反正任何一个时间里我找他，他都会随时待命。

　　在这种混乱的关系中，我反而觉得安全。李诺仅仅是玩玩而已的态度，让我放心。他不太在乎我，自然不会控制我，更不会和我发火。况且，他也需要我。

　　“乔乔，我有个朋友意外住院了，能不能借点儿钱给他看病？”李诺总是用这么低级的理由从我这里套钱。没关系，我可以装糊涂。每一次借钱，我都会在钱数和李诺这两者之间权衡一下利弊，如果我选择不分手，那么钱多钱少都没关系。如果哪天我忍不了，我会直接让他滚蛋。

　　周一的晚上，老板给我们发了奖金，上半年的营业额出奇的好。为了庆祝，组长请我们喝酒。一高兴喝得有点多。

　　“不用了，宿舍的同学都睡了。我随便找个网吧待一宿，你先回去吧！”我不肯上车，挥手作别。

　　谁知，组长也上来了一股蛮劲，硬是把我推到车里。到了寝室楼下，早已一片黑暗。说了没地方能去了，他还不死心。

　　“去我家吧！离这儿很近，可以走着去。”他提议，看我迟疑又补充了一句：“放心，不会把你怎样！我和我姐一起住。”我哼笑一声，没说话，我怕什么？

　　男人总是这样，你和他近一点，他们就总想充当你的人生导师。回家的路上，组长问起了和李诺交往的事：“为什么选他呢？不配啊！”

　　组长没有生气，反而问道：“其实我观察你很久了……你好像特别害怕吵架、争执这种事。你遇到这一种事整个人都不对了……”

　　我去！我耳朵一定是出了什么样的问题。凭什么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人，这么轻易地说出了我的心事。是我掩藏的不够好吗？

　　好！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。反正这个暑假后我就毕业了，很快就会有新的工作。一些心事压得太久，也真想找个人说说。

　　其实，害怕暴力，只是表面现象。我更怕的，是由对亲密的渴望引发的纠缠和争执。我见证过父母之间半辈子的恩恩怨怨，他们打后和好，好了再打，从来不会好好说话，更不会有谁来顾及我的感受。我知道，爸爸和妈妈的关系很不好。刚懂点事儿，我就明白他们应该很久都没有亲密的接触了。一次，妈妈耐不住寂寞，翻查爸爸的东西，竟然找到很多。妈妈气疯了，多年来被忽视导致的压抑一下子爆发出来，和爸爸撕扯在一起。此后，爸爸很少回家，甚至没有出席我的“学子宴”。暴力，只是勾起我多年来沉浸在痛苦之中的导火索而已。

　　在父母的婚姻里，我看到了太多充满悲伤的无奈。还有很多，我一直看不懂、也消化不了的东西。

　　是呀，我就是这么纠结。我忍受不了被忽视，只要是我喜欢的人，我就会不停地纠缠，求证他爱不爱我。然后，纠缠中激发了对方的嫉妒心，我又被嫉妒中透露出的暴力倾向吓到。其实我也明白，是我的行为，激发了对方的愤怒。所以对于我来说，恋爱时或远或近都不行，只有和李诺这种没心的人在一起，我才“安全”。

　　组长解释：“你会记得哪个顾客喜欢喝甜酒、哪些人不能吃坚果……这些在工作中，都是好事。可是，记住这些不代表你可以替代那些人的感受，也就是说，你调制了好喝的酒，不代表能够体会到喝酒的人的心情！”

　　组长拉着我的胳膊，看着我的脸十分认真地说：“所以，你经历了父母婚姻的不幸，不代表你要用一辈子为他们的婚姻负责！那是他们的事儿！”

　　我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。我知道那些和自己无关，可是，我真的很害怕！父亲的忽视让我觉得“我不值得被爱”，母亲的无奈告诉我“一定别找一个自己最喜欢的人”。

　　我想挣扎，却没有力气，害怕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。这算什么？打算不再见面，才和他交底。换来的，却是他的表白？

　　组长搂着我颤抖的肩，轻轻地安慰我：“我早就喜欢你，也可以感觉到你在害怕什么。不过你能告诉我这些，不是很好吗？我知道这些，你就不用再装作不在乎、不用装作很强势的样子了。而且，我有信心带你走出害怕……”

　　我头脑发热，做不了任何决定。只是感觉组长的怀抱很温暖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，凭直觉他是个好人！

　　我推开他，向反方向走去，直到和组长保持了安全的距离，才喊道：“你回去吧！让我想一下！”鼓起勇气告白后，他再也没多余的力气追上来。

　　我知道，这么长时间的痛苦和一段段扭曲的亲密关系，不是一次倾诉和一次表白就能够救赎的。不过，组长的话让我如梦初醒：原来，我一直给父母的错误婚姻当证人，却没有学会做自己人生的当事人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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